我的同学爱迪生,是个傻子。

  当然,傻子是我们私底下,心里面的说法。按补习班第一次见面时,老师把他领到象征古今绝顶天才爱迪生的宝座上,向我们介绍的说法是:这是一位自闭儿童,希望大家多多关心。

 关心当然是没可能的,漫骂也不至于。大家都是有素质的文明人,只是无视而已。他每天坐在教室的角蓉,一个人来,一个人走,只有偶尔少数几个胆大的男同学才敢上前搭话,回来笑嘻嘻地:“他挺有意思。” 挺有意思的爱迪生同学和我们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一年,很是安静,不声不响,从不怎么说话。老师上课从不点他的名,也不会要求他参加活动,他便一个人在角落里捣鼓,具体为:吃纸。书包里的硬纸板,被他抠出来大半就往嘴里塞,惊得我们退避三舍,只好装瞎。

 爱迪生就这样,成了班上的透明人。

 来补习班结束,我和爱迪生却在初中校园里碰了头。据说是被父母花了大价钱塞进末尾班的。学校以每一个孩子都有被爱的权利为办学主张,在片区很是著名。塞进来,想必花了不少。他倒也没什么大名声,偶尔听同学说xx班有个傻子吃纸,随意进出课堂,让老师不堪其扰。半年过去,年级就多了个班,只有一个人,体育老师1对1辅导,整天带着他满操场游荡,像个幽灵。

 我在秋天的操场上碰见他,地上洒满了银杏叶。他穿着一件深蓝的牛仔裤,短,露出一截黑瘦的脚腕,身上套了一件运动服外套,头微歪着走路,嘴也是歪的,有点流口水。目光呆滞,身上总体却还是干净的。他手中拿着一款名牌巧克力,坐在台阶上就准备吃,几个男生看见了,就过去大呼小叫,"你不是吃纸吗?吃巧克力干什么?”他有些不所措,呆呆地看着他们,引起男生们一阵大笑。于是有男生扬了扬手中的英语书,起哄道:“我们拿纸和你换,你看,纸给你吃,巧克力给我们吃,怎么样?“他将书在他眼前晃了晃,其他人上去推了他一下,让他一个趔趄。他仍是呆笨的样子,男生又重复了一遍,他终于把巧克力递了过来,一脸诚恳地把书推开,摇了摇头。男生们狂笑武来,他便也傻乎乎地笑,鼻涕都流出来了。

  给你们巧克力,不要纸。我似乎从他诚恳的表情中读懂这句活,他或许真的以为小伙伴们是想用美味的纸与他交换。我有些心酸,但没有动。

  这些年里,听说他又参加了一个补习班,专为6-8岁孩子设计,在一旁看着一帮小萝卜头蹦蹦跳跳。他也报了昂贵的乐器班,半年吹出来比杀猪还难听,学校里的乐器班表演从来没有他。闺蜜说,他在乐器班也是坐在角落里,老师也不管他,由他一个人吃乐谱。

  有钱就是好,我想去我妈都不让我去上呢。”有人这样说,对一傻子都能上很是痛心。  后来又遇到过几次他,他像空气一样,越发透明了,不注意都看不到他的存在。他似乎还是穿深蓝色的牛仔,在记忆里模糊成一团。行过之人与我一般目不斜视。在这个时代里,冷漠不会受到哪怕一个人的批评,因为大家都一样。

  走过时,似乎感觉到他又透明了几分。 最后一次遇见,是在家长会后。他的妈妈来接他,个子不高的女人,穿着雅致的职业装,头发被精心梳好,脸上抹着廉价的香粉,却因为打扮地一丝不苟,于是看上去,还有几分风姿绰约的美。她蹲下来为孩子整理裤脚,然后牵起已然高出她一个头的儿子过马路。爱迪生很安静,她也很安静。

  她们就这样,安静地消失在喧闹的世界里。

  几年过去,我再未听人提起过他,我却在又一年秋天,看小扇子叶从银杏树上安静落下的时候,莫名地想起他。有人和我说,银杏是很安静的树,你从它身边走过去,不怎么能注意它,可若是偶尔,你突然仰起头,你会发现,有一树金黄的小扇子叶,哗啦哗啦地倾泄下来,砸了你满头满脸。

  于是我莫名地想起了爱迪生,想起他安静地穿看深蓝色的牛仔裤从我面前走过的样子,想起他被母亲牵在手里,安静如三岁孩童的样子,莫名有些后悔。

 心理学上说,自闭症的孩子,看到的世界和大家不一样,听到的语言和大家不一样。他们是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透明人。但是,即使这样,情感也是不一样的吗?感觉也是不一样的吗?他们不会痛,不会流泪,不会爱吗?

 他们是一棵银杏树,独自散发着芬芳。

    或许我不该那么冷淡地,我该在他一个人走过飘满银杏叶的操场上时和他说说活, 告诉他;“你值得被爱”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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